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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有儿初长成

刚满八岁的小鱿鱼躲在门背后,一记漂亮的直拳正中老鱿鱼的鼻梁。老鱿鱼没有稳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见到漫天的金星在屋顶愉快地闪烁,强装笑脸地想装不疼的样子,可鼻子吃痛,眼泪便很不是时候的流了下来。看见月儿一脸阴险地在一旁偷笑。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唉!上网时间太长,成风泪眼了,连儿子的小手掌煽出细风都会把眼泪吹出来,看来得戒戒网了。”月儿一语点破:“算了吧,哭就哭了呗,男子汉大丈夫,流泪就流泪,儿子要是一拳打不出你的眼泪,恐怕你哭都哭不出来呢。”。我看着小鱿鱼结实有力的右拳,想起了他刚出生时的一幕幕惊险,也就破涕为笑了。

老鱿鱼第一次把月儿带回家时,老母亲打量了半天,最后偷偷在背后说:“这个女子,其他都不咋样,就身材还可以”。能得到挑剔母亲的赞扬,那是很难得了。所以老鱿鱼特别盼过夏天,好让月儿穿着紧身衣裙,挽着自己的胳膊在大街上飘来荡去地作幸福状,并看着一双双羡慕的眼睛,把头昂到背后去,慢慢从鼻子里哼出一股白气出来。这样得意了三年,一不注意,月儿有了。

老鱿鱼清楚地记得拿化验结论的日子正好是月儿的生日5月7日。激动之下,两人狠狠地庆祝了一番,只是点完菜后,才想起月儿不应该吃辣的,免得小鱿鱼出来后皮肤不好。月儿刚当准妈妈,觉得为儿子牺牲是件很神圣的事情,例外地忍住馋,只喝了一碗小白菜汤,就着泡萝卜,哽下了一碗老米干饭,因为点菜时,老鱿鱼忘记小鱿鱼的皮肤问题了。自己打一个舒服的饱嗝后,总觉得有点亏待了月儿与还是胚胎的小鱿鱼,就内疚地买回一叠育儿的书,比划着开始弄孕妇餐。

月儿看了书,知道吃得越多越好,立即从纤纤淑女变成了草原狮子,每天要吃个蒸蛋才起床,洗梳完毕的早餐是不能马虎的:牛奶、豆浆、油条、包子什么的,得换着花样。吃完早饭,装着一提包的零碎食品去上班。从外面看月儿的提包漂亮高雅,可一打开,全是花生、核桃、饼干什么的,简直就是个食品口袋,下午上班还得又装。听说她单位有两个装垃圾的箩筐,一个月儿专用,一个全电视台一百多号人共用。我之所以把午餐跳过去不写,是因为眼前总是一只只割了颈的鸡在惨叫着扑腾,中午炖只鸡,要是月儿当天胃口不太好,就会遗留一小部分在晚上来吃,这就会影响上床前喝鱼汤的时间,还会在半夜要老鱿鱼迷迷糊糊地起床给她泡包方便面什么的。但如果宵夜是吃的火锅或麻辣烫什么的,半夜就要吃藕粉。那时藕粉很贵,老鱿鱼当时的工资,是元零五角,整数交公,零头自己留着,手头显得很拘谨,就实验出用炒菜的豆粉在开水里搅拌一样可弄成藕粉的样子,反正月儿半夜吃,看不太清楚,糊弄了她好一段时间。

几乎每个女人怀孩子都要偏食。我们当地叫“害”,月儿害火锅,随时都要有火锅的香味在鼻子面前飘着,不然,害起来了,即使下瓢泼大雨的半夜也要撑着伞出去找火锅吃。老鱿鱼瞌睡稀稀地跟在后面想:要是可以把月儿害火锅纠正成害冷稀饭那是多么美妙的事啊!保健医生听说月儿怀孕还大量吃辛辣,就建议多吃水果,特别是苹果来清火,否则小鱿鱼的眼睛会怎么怎么的。但当时家乡的苹果太贵了,那个时候跨季节水果几乎没有,新苹果还在开花,(所以后来看见网上有叫苹果花的就格外亲切)外地苹果比足球明星欧文还贵,居然在92年的时候要卖8元钱一斤,老鱿鱼用将近半个月的工资买了五斤,看着月儿一口口地往下吃,那神情,比鲁迅笔下的华老栓还专注。月儿也不忍心,要把苹果皮与苹果核给老鱿鱼尝鲜,老鱿鱼想起《上甘岭》里的英雄们,坚决地摇摇头说:“吃吧,不是给你吃,是借你的嘴,给肚子里的小鱿鱼吃的……”月儿便如在党旗下献身般庄严地吃进那一块块的希望。月儿吃食不能叫吃,叫倾。我总象是听到食品掉进月儿肚子里发出的轰隆声,如同落进深渊的石头。那个时候给月儿弄吃食,感觉就象中国当年支援越南,简直没有底,你只管在厨房里埋头弄,弄完第二个菜就顺便收第一个装菜的空碗与剔得干干净净骨头什么的,不知道什么叫剩菜,哪象现在,买十元钱的菜,她只吃得了五毛钱的东西。自然,那个时候这样吃法,几个月下来,就成港商与贪官模样了。想想当年老母亲的赞扬,一下觉得很有意思起来。老鱿鱼现在还保存着月儿穿个吊带裤,挺着大肚子神气活现的照片,如果不是考虑到她要在网友面前保持美好形象,真想给大伙贴出来。吊带裤是因为所有的裤腰都小了,就借单位里转业军人的军裤穿,再买根吊带系着,就这样才避免了冬天来临没有合适裤子穿的尴尬。

小鱿鱼的预产期在圣诞节前后,进入十二月,老鱿鱼就开始对着月儿的大肚子做小鱿鱼的工作,给他讲十二月二十五日出来的重大意义与特殊气氛,并暗暗乞求上帝给小鱿鱼行个方便,让他们不求同年同月死,但求同月同日生。教育儿子跟耶稣做老庚成了老鱿鱼每天晚上的工作,可月儿却不是圣母玛利亚,她总是要给小鱿鱼听音乐,弄一对耳机放在凸起的肚皮上,不让老鱿鱼接近。这样僵持了好几天,小鱿鱼生气了,开始在月儿肚子里拳打脚踢,那天是十二月十八日晚,离圣诞节还有好几天,小鱿鱼他老人家要出来了!

出生前的准备工作老鱿鱼当时是倒背如流:刚初痛时,要去洗个澡,因为以后的一个月里都不能洗,然后准备巧克力与人参汤,预备生的时候补充体力,还要准备毛巾,卫生纸擦汗。等我医院时,已经晚上10点左右,值班医生问我们干什么,我们俩响亮而自豪地回答:“生孩子!”,医生把手一挥,说:“还早,先回去,痛了再来。”月儿惴惴地说:“这不就是痛了才来的嘛!”我也想帮月儿辩解一下,她刚才在家里是怎么痛了的,可医生根本不听,忙她的事去了。我们只得怏怏回家。

到了半夜一点左右,月儿把迷糊着打盹的我叫醒,说:这次是真的疼了!这次是真的要生了!还及时哎哟了几声,表示不是装的。医院赶,月儿走进妇产科,当着医生的面,很卖力地哎哟了一阵,想博得医生的关心,可医生在别处忙了半天才过来,检查了一下,又叫回家去。因为床位满了,想住院也没有办法,医院也就十分钟的路程,我们只好又回去睡觉。耽搁了我的瞌睡,月儿很不好意思,一个尽地解释,我大度地说:没什么,一切为了孩子!

结果睡了一个多小时,月儿就把我摇醒,说这次是真的要生了,疼得根本没法睡觉了,总不能为了怕麻烦医生把孩子生在床上吧。医院。医院很安静,只有婴儿的一两声啼哭与孕妇短暂的叫声,月儿拖着庞大的身子,踏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医生面前。医生检查了一下,问:“怎么来的?”

“走来的。”

“走来的?那还早,你们还是先回去,孕妇太疲乏太烦躁对胎儿不好。”

医生在那时就是皇帝,我们根本不敢违背,只得又回去。俩人累得话也没有了,躺在床上都睡不着,一起幻想孩子是个什么样,因为头一天打B超说是个女子,而以前老中医摸脉又是个儿子,就讨论中西医到底谁厉害,并继续给孩子取名字玩,老鱿鱼姓吴,月儿姓胡,我说:“我想好了两名字,一个叫吴钱,另一个吴胡”月儿不答话,却疼得叫起来,我一时手脚无措,想帮忙给揉揉肚子,又怕把小鱿鱼给揉出来了不好弄回去,月儿疼了一阵,缓过一口气来说: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疼啊。说完又哎哟地叫,叫一会儿,平静下来对我说:还楞着干什么啊?医院啊。说完又开始叫。我才知道了什么叫阵痛,痛的时候只说两个字:哎哟……,不痛的时候可以冷静地处理事情。我一个劲地搀扶她起来,可月儿就只愿意躺在床上叫喊,我抱是肯定抱不起的,想背,可她那大肚子,放个枕头上去都觉得是犯罪,怎么敢压呢?正急得想叫隔壁邻居时,月儿却自己起来,医院走去。我手忙脚乱地跟在后面,她刚出大门,又不行了,半坐在门前大石头上叫。八年前,我们家乡出租车很少,夜间根本没有车。我便推起自行车,等待月儿阵痛中的间歇。她一不痛了,我们赶紧走,痛起来,就扶着老鱿鱼的肩膀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等下一轮的间歇,开始间歇还长,后来越来越短,医院大门,疼痛就连成了一片,幸好夜班护士过来帮忙了,月儿的姐姐也赶来了,大家象抬一只中了麻醉枪的大象,拖着拉着,把月儿弄进了预产室。

我喘匀了粗气,赶忙给月儿吃巧克力,她手一推:哎哟!给她喝人参汤,她把头一偏:哎哟!总之不管你给她做什么说什么,她都两个字:哎哟!先前的一切准备工作都毫无意义。房间里还有两个待产妇女,三个人的哎哟声此起彼伏,倒也很有音律。我们三个丈夫互相看了看,都羞愧地低下头,当时大家都只有一个想法,觉得为一时的快乐,弄得自己老婆这样的痛苦,真真是不应该。如果上天可以让我们重来,宁愿自己去练葵花宝典,也不要老婆生孩子。

就这样从半夜叫到了早晨七点,叫得月儿自己都烦自己的时候,医生终于同意她进产房了。

我被拦在了外面,那样子与天下所有被拦在产房外面的丈夫一样,不是热锅里的蚂蚁,而是开水里的团鱼,反正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快生吧,快生吧,哪怕只是生只蛋,也赶紧生出来,免得老疼。医生看我团团转,就叫我去买生孩子要用的卫生纸,我急忙拿出早准备好的卷筒卫生纸给她。一直严肃的医生笑了:小伙子,这样的纸怎么能接产妇的血呢?要买报纸大小的草纸。我冲出门,买了一斤,那纸论斤卖。回来医生说不够,又出去买了三斤,想月儿的血要用四斤纸来吸,应该够了吧。医生叹口气说,还是不够,算了,上个产妇还剩了许多没用,弄一起就够了。这话听得老鱿鱼毛骨悚然,不知道月儿血管里到底有多少血要流出来。

到了八点左右,我被医生叫到了办公室,告知产妇危险,要下病危通知书,叫我签字,同时,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要保谁,必须马上拿主意。

我想当时我的样子肯定象一条沙漠上濒临死亡的鱼,张着嘴,干瘪几下,发不出声音。手里那只圆珠笔重起来。原来看见书里写那些谁掌握着谁的生杀大权,总不具体,现在这句话的意思,一下在我的笔下变得如此简单,只要在胎儿的框里划个勾,月儿的生命就被我一笔勾销了。那笔,跟阎王的判官笔相比毫不逊色。可阎王是神话传说,而眼前却是真实的生命抉择啊。我觉得很不公平,月儿跟我结婚,但并没有把生命权交给我,我有什么资格去选择月儿的生死呢?

可医生根本不允许你考虑什么,要马上决定好实施手术。原来月儿与小鱿鱼相连的脐带过短,比正常人少了近一半,所以,月儿一憋气,小鱿鱼的头就冒了出来,月儿憋不了气时一出气,小鱿鱼他又真象条鱿鱼缩回月儿肚子里,医生没有办法,想剖腹,小鱿鱼已经进入了软产道,不能剖,生又生不下来,老鱿鱼那个时候脑袋里一直纳闷,月儿到底吃了什么东东,让她的脐带变短了那么多?怎么别人的脐带都够长,月儿的脐带怎么就不长呢?

脑袋变清醒后,我毅然地在保产妇的框里划了有生以来,最重要、最有价值、也是最明智的一笔,其历史意义,简直可以与同一时间邓小平在南方划个圈相比。不过当时老鱿鱼的真实想法是:反正小鱿鱼从来也没有见过面,得罪他比得罪月儿好说一点。还想,留得老婆在,不怕没孩子,最主要的,是觉得月儿把她的生命权交在咱手里,咱可不能滥用职权而辜负月儿的信任。

那段时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脑海里总在回忆月儿为了小鱿鱼而使劲多吃的样子,觉得月儿辛苦地怀了十个月,牺牲了身材,牺牲了形象,当然老鱿鱼也牺牲了好多时间与食品,好不容易该收获了,却要遭天灾,真是可惜啊!脑子里乱想,耳朵却竖得比狼耳朵还立,想侥幸地听那一声啼哭。可其他两个晚进去的产妇都英雄一样地凯旋归来了,月儿还是没有声音。

到了九点一刻,望穿秋水的医生终于出来了,她高兴地说:母子平安。那四个字,是老鱿鱼讫今为止听到的世界上最美妙的四个字。我想,应该比:“请当市长”或“给你百万”还要好听吧。其实人在狂喜下根本不知道跳跃什么的,我只如同一只傻骆驼,呆呆地站在产房门口,想变成一堆稀泥,就地瘫软下去。

所以我好久都不知道小鱿鱼到底是儿子还是女子,我根本忘了打听,可能隐隐觉得这个小坏蛋,一出来就闹得我老婆要死要活的,不理他!还是一个老年护工给我说,是个儿子!听了也没有什么高兴的表示,虽然在这之前还是想要个儿子。

准许去把月儿抬下产床了,进去看到月儿兴高采烈的样子,虚弱着说:饿了……,便想,千万不要告诉她刚才危险的情况,免得她紧张伤身。抬月儿下产床是我有史以来觉得最重的一次。自己紧张疲乏了一夜一晨,虽然没有亲自生,但感觉劳累程度丝毫不比月儿低。所以在弄她下床上担架时,听到自己的骨头拉着筋发出铮铮响声,全身如同煮熟的面条,却要支撑起一块门板,困难可想而知了。我现在仍清楚地记得,当时对月儿说的一句话是:如果那是一块金子,我肯定也搬不起来的,但自己的老婆。总不能不要了吧。

月儿吃了东西后,沉沉睡去,我却被护士吓得又跳起来。

原来我作了选择后,医生们便放心地开始对死不肯出来的小鱿鱼下手,举起一个叫“胎吸”的吸盘,强行把小鱿鱼从月儿肚子里吸了出来。小鱿鱼的头骨软,就被活生生吸成了一个圆锥型,不注意看还以为是林彪小时候呢。比较危险的是左额头有个青头包,这对成年人来说也许找个漂亮妹妹揉揉就不疼了,可对小鱿鱼却是异常危险的,医生说,极有可能形成脑积水,压迫脑神经,轻者视力受损,或者变傻,重者,重者当然就……。

月儿的危险一过,老鱿鱼的心就忽悠地移到小鱿鱼上来了,老母亲进婴儿护理房间去看,发现房间里所有的婴儿都哭得洪亮自豪,只有小鱿鱼嘴上笼了个氧气罩,一拿开,嘴角就冒白泡。老母亲伤心地摇摇头,却坚决不要我进去看。

我当时一点也不知道遇到这样的事该怎么办,毫无办法地坐在月儿的床边发傻。看着月儿香甜的呼吸,想对她说:同志啊,你的辛苦白费了啊,颗粒无收啊!那时除了祷告,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熬到晚上,护士跑来报喜,说小鱿鱼命硬,居然可以不吸氧了,头上的包块也在被软组织吸收,总的一句话,就是:你的儿子回来了。

我一高兴,倒在月儿床边就睡着了。

可我高兴得太早了,更大的打击还在后面呢。

接下来几天是幸福而甜蜜的日子。那时还没有象现在要求母婴同室,除了喂奶,一般是看不到孩子的,孩子都放在楼上有空调的恒温房里。到了喂奶时间,一排排兴奋的年轻父亲们就如武器库门外准备领枪打仗的解放军,咬牙切齿,摩拳擦掌,极度兴奋,高度紧张。都认不出自己的孩子,靠脚上绑的卡片识别,所以,一个包袱卷抱出来,全都抢食的公鸡般伸长脖子看里面的嫩脸,等护士小姐报名字。

如果你正好在领婴儿的时侯经过这里,一定以为这是一队送炮弹的士兵。每一个父亲都觉得自己的孩子嫩得如同豆腐,稍微用一点力就会出事,所以就把左手臂端得展平,右手掌死死地撑住孩子的屁股,身体僵硬,腰杆笔直,一律的后脚跟先着地,嘴巴对天呼着热气(怕自己呼出的气不干净),脑门上的黄豆汗珠如青春痘排着,老鼠过街般万分小心,单个单个地看倒更象在主人寝室里得手了的小偷。下楼梯就更不得了啦,冬天的包袱卷本来就大,我们都如抱着挂了弦的原子弹平放在眼前,所以脚下的视线很不容易看见,当然不敢把孩子左右移动来看脚下的楼梯,这样僵硬地下楼,其困难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每一个把孩子抱到母亲面前的父亲都无一例外地要伸手拿纸擦去满脸的大汗,所以那些病房里的父亲们隔段时间就要去购买卫生纸,只有我们病房例外,说来这也与我有关。

小鱿鱼出生后的当天下午,病房里进来了一个与我头天一样激动的一对,女人哎哟哎哟地进产房了,他也开始无头苍蝇一样地乱转圈。老鱿鱼便以一个过来人身份,得意地给他讲注意事项,自然就要说准备生产用的卫生纸。只是在需要的数量上,想自己跑了两趟都还不够,就自作聪明地断定至少要十斤纸以上。谁知那个伙计是个比老鱿鱼更谨慎的兄弟,想多准备一点总是对的,就要求买二十斤。草纸是二十五斤一捆的,小贩为了包装,建议他买一捆。所以这个兄弟就呼哧呼哧地扛了二十五斤纸给自己老婆用,却被医生劈头盖脑地骂出来,说:把你老婆全身的血全部流完,也用不了这二十五斤纸啊!所以老鱿鱼看到那个朋友抱着很大的一捆纸走回病房,神情就有点讪讪的发窘。那一堆纸放在那里,顿时摧毁了老鱿鱼的权威。还好,这纸现在终于也派上了用场,免了我的许多尴尬。

其实纸的尴尬与喂奶的尴尬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已经隔了八年了,解放战争都可以打两次了,现在回忆起来,老鱿鱼厚厚的黑脸皮仍要泛出一丝羞涩的桃红。

月儿是第二天就感觉有了奶,但因为小鱿鱼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没有抱出来吃。第三天,月儿的两个腋窝就长出硬块,医生检查后说是因为奶汁没有排出形成的包块,要求马上排奶。我好不容易买到一个吸奶器(其实就是个带皮囊的玻璃瓶),却怎么也吸不出一滴来。医生用科学的口吻说:那就只有大人用嘴去把初奶吸出来了,并叹息:可惜,初奶对婴儿最有用,唉!仿佛是我故意要抢小鱿鱼的初奶吃一样。

这样的事情请其他任何人帮忙都不合适,只好老鱿鱼亲自上阵了。但我们病房一共是五个产妇,自然就有五个父亲,还有每个产妇的亲戚朋友同事老乡什么的随时在里面,所以,要叫老鱿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吸月儿的奶,那是比上刀山、下油锅还要难办的事。可是,不把奶吸出来,小鱿鱼没有吃的,月儿也涨得难受。月儿倒坦然,经历了生育的艰难后,把一切都看得很淡,可老鱿鱼却怎么也放不下这张老脸来。

情急之下,老鱿鱼红着脸,偷偷给其他四个丈夫们讲了难处,谁知他们也一样地遇到这样的难堪,却都装着春风拂面的轻松,而内心里都硬撑着观察其他人怎么过关。五个丈夫一拍即合,谁也不许笑话谁,谁也不许不吸(里面有一个的奶其实已经通了,但为了平等,也要求他一道下水)。于是一齐赶走探视者,一齐关好大门,一齐向自己老婆敞开的怀伸出嘴去……,于是病房里“吱溜!吱溜!”的吮吸声,“吧嗒!吧嗒!”的舔吸声就响彻云霄了。

其实这个动作,每一个结婚的男人,都会在新婚之夜(甚至更早)干过,只是原来的意义与现在的意义有天壤之别。年轻的母亲们的乳房,第一次由原来的样品摆设变成了盛放食品的器皿,其自豪与泰然的神情,远在我们这五个大老爷儿们之上。

在吱溜吧嗒的交响乐里,老鱿鱼从月儿怀里抬起头,看到其他四个男人真如贪婪的小狼崽,埋着头,偏着颈,前腿弓,后腿蹬,全身绷得如一张弯弓,在自己老婆怀里左边一下右边一下地轮番进攻。母亲们无一例外,都慈祥地抚摩着那一颗颗满头大汗的脑袋,眼睛里充满了爱怜与幸福,偶尔她们之间交换一下目光,会心地一笑,把自己的胸更高地挺出来。

当一股微甜微腥的汁液流入我的口腔时,我的眼眶莫名其妙地湿润了,我把眼泪埋进妻子丰满的双乳间,对伟大的母性充满了无上的敬意。

我至今仍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五个大男人吃奶时,会无一例外地把两边腮帮里面都打出血泡?那时才知道,吸奶时最大的敌人是自己的牙齿,不敢咬,只用嘴皮又无法噙住。所以,人奶是上帝专门为“一望无牙”的婴儿准备的,成人们只有“用”过才明白。

乳腺一旦畅通,月儿的奶便如山里的泉水沽沽流出,看到小鱿鱼樱桃般的小嘴,寿桃般的鼓腮在月儿的胸前乱拱,那一刻,“哺育”这个词在我脑海里有了真真切切的感悟。

可小鱿鱼吃一两口就松开哇啦啦地叫,叫几声又闭着眼睛找吃,不象其他孩子,可以安静地吃很久。我仔细观察了半天,才发现原来是小鱿鱼的鼻子不畅通引起的。一看,果然,两个鼻孔都被黄黄的东西塞住了,只有靠嘴呼吸。一吃奶,就无法呼吸,所以吃几口又吐出来闹。

对于大人,挖个鼻孔也许象搔搔头一样容易。可对于如何从几天大的小鱿鱼鼻孔里掏出脏东西,却耗费了我俩口子所有的智慧,能够想的办法都想遍了,结果要掏出的东西却越来越进去,正想一筹莫展地找医生时,小鱿鱼一个响亮的喷嚏,顿时解决问题。

这样快乐地过了五天,我又被单独叫到了医生办公室。看到医生护士严肃的目光,我的汗水刷地流了下来,果然又出事了!

一个年轻的女护士遗憾地对我说:“你的孩子其他都好,就是先天性地右手残疾,手臂畸形,手掌萎缩。”边说边打开包袱给我看。

小鱿鱼在被子里挣扎着,小脸哭得通红,双脚乱蹬,左手挥舞着,肚皮一起一伏,肚脐上一截黄黑的脐带被打了个结,全身都在抖动,只有右手如一条死蛇,一动不动地盘在身背后,右拳如武术里的叼手,五个指头并在一起,挂在手臂的尽头。

老鱿鱼一瞬间从快乐的云层跌进地狱的底端,连哭的意识都丧失了,只觉得命运对小鱿鱼太不公了!为什么要把他的右手弄成那样?为什么一生下来就成了邓朴方的部下?右手又是写字用筷子的手,失去了它,小鱿鱼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啊?

医生与护士都在替老鱿鱼难过,其中一个熟人护士建议老鱿鱼把孩子送给农村亲戚,她以后帮我弄再生孩子的证明文件。

虽然只有五天的肌肤相亲,可无法割断的血缘关系,让老鱿鱼对这个哇哇啼哭的小东西产生了一种生理上的亲近感。我把小鱿鱼紧紧抱在怀里,觉得哪怕他是一个四肢全无的肉团,但他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任谁也无法从自己手里夺走的!

我把指头伸进小鱿鱼蜷缩在一起的右手掌里,果然没有一点抓力,不象左手,遇到伸进手掌中的东西,就用尽全力牢牢抓住。看到小鱿鱼柔弱无助的手指头,我胸中突然生出一股拼命的狠劲,在心里发誓:今生今世,爸爸要用自己所有的财产,用自己所有的精力,来恢复儿子的右手!

我不再慌乱,慢慢放下儿子,眼睛在医生护士脸上扫了一圈,转身走了。看到他们惊恐的目光,我知道,那一刻,我的目光一定象一只发狂护崽的母狼。

请来全市最权威的儿科专家,他拿起小鱿鱼的右手仔细检查,又举起一根亮晃晃的针朝小鱿鱼柔嫩的手背插下去,望着孩子手背冒出的血珠,我已不知道什么是心疼了。

儿科专家刺了三下,又在手臂上捏了好久,终于张开嘴了说一句仙乐般美妙的话:有希望!这是包扎不当造成的,没有把婴儿的手放好就包扎起了,几天后,婴儿的右手就成习惯了。幸好发现得及时,还有救。如果时间长了不纠正,肌肉萎缩了,那就永远纠正不过来了。

那一瞬间,我真想冲上去拥抱那个老医生,对包扎不当的护士们没有一丝的怨气,苍天有眼,儿子的手有救了!满腔里只有感激与高兴。

老专家却不放过批评人的机会,对着可怜的护士们大发雷霆。一激动,亲自手把手地教在场的所有护士如何包扎孩子。于是,在寒冷的十二月下旬,小鱿鱼在没有任何保暖设施的医生办公室,被护士们包了又拆,拆了又包……

第二天,出生刚一周的小鱿鱼又感冒了……

不过感冒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只是在考虑给不给月儿讲小鱿鱼手的事。因为孩子每天要抱下来吃奶,所以我必须抓住这不多的时间,按照专家的方法帮小鱿鱼恢复右手,肯定无法避开月儿,我只有给她讲。并且,这几天来,发生太多的事,一个人已经有不堪重负的感觉,就委婉地给月儿讲了一些,月儿当即眼泪就下来了,并且奶量陡然减少,一边竟然没有了奶,这一变化在那以后的半年多时间里,增加了老鱿鱼煮牛奶的无穷工作量,那是后话。当时值得高兴的是,在我们的辅助下,小鱿鱼的手恢复得很快,只一周左右,右手就可以在空中乱舞了。

出院的时候,医生告诉我们说:其实小鱿鱼最危险的,却是得了感冒的时候,输液要从头顶脑门上输,用药什么的都很不方便。因为治疗的时候我们不在场,没有看见打点滴的艰难,只看到被刮了一块头发的额头与额头上的小针眼,所以反而不觉得可怕了。

十五天以后,月儿与小鱿鱼安全出院。小鱿鱼的住院费是元,这是否意味着他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会一直发下去呢?

后记:小鱿鱼现在的一切都很正常,右手很有力气,脑袋也恢复了圆型,从玩电脑游戏的机灵劲看,智力也不算差,宿舍院里的成人们经常要把小鱿鱼叫到他们家里去,现场指导游戏怎么过关。

只是,越长越大,就没有小时候乖了,只有在他睡觉的时候,还依稀可以看见当年婴儿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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